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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人口大省,20世紀的山東,出了許多杰出的歷史學家。這些歷史學家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傅斯年。他的討宋子文、孔祥熙的政論檄文,直接導致了宋子文的下臺。宋朝文人蘇東坡在《潮州韓文公廟碑》中曾用“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稱許韓愈,用這句話來形容傅斯年,也恰如其分。傅斯年之外,歷史學家趙儷生也是一位很有成績的歷史學家,學術(shù)之外,他為人處世的故事也讓人津津樂道。
趙儷生原籍山東安丘,隸屬濰坊,生于1917年,當時,他的山東老鄉(xiāng)傅斯年剛登上歷史舞臺,成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弄潮兒。趙儷生家境貧寒,幸好那時候的農(nóng)村與城市可以自由流動,在他10歲那年,為了生計,他的母親帶他逃荒,來到了青島。在青島,趙儷生勉勉強強接受完初、高中教育。為養(yǎng)家糊口,高中時期,他就有意識地翻譯文章投稿來賺取稿費,以貼補家庭。
雖然民國時代充滿著愚昧、貧窮與落后,但在教育方面,基本的公平還是有的。高中畢業(yè)之后,一窮二白的趙儷生決定去北平投考大學。憑借自己的努力,這個貧苦鄉(xiāng)村的學生考上了清華大學,鯉魚跳龍門,一舉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在清華,趙儷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楊樹達是他的中文老師,吳宓是他的英文老師,馮友蘭是他的哲學史老師,張申府是他的邏輯學老師。在眾多教師中,他最佩服的是聞一多。聞一多的《詩經(jīng)》、《楚辭》研究給了他很大的思想啟迪。晚年的趙儷生,學術(shù)轉(zhuǎn)向先秦文化史,可能就是受聞一多的影響。
研究民國知識分子的學者謝泳,喜歡以-來劃分20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如果說傅斯年是典型的“五四”學生一代,那么,趙儷生則是典型的“一二·九”-一代。
在上世紀30年代,最牽動學生心扉的,無疑是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為了逼蔣抗日,中國共產(chǎn)黨發(fā)起了“一二·九”學生-。對-,趙儷生是積極的。當時,清華大學的學生領(lǐng)袖是蔣南翔,看到趙儷生如此積極,蔣南翔專門跟他談了話,希望發(fā)展他入黨。趙儷生經(jīng)過深思熟慮,對蔣南翔說:“我走不成布爾什維克的道路,我受不了嚴格的組織性和紀律性。我愿意做一個全心全意的馬克思主義的信仰者,同時是一個自由主義者?！?br />這段話,典型地體現(xiàn)了趙儷生的矛盾沖突。一方面,他贊同馬克思主義,是堅定的馬克思主義的信仰者。另一方面,他又有知識分子的書生意氣。革命是需要紀律來約束的,當革命需要他犧牲個人的時候,趙儷生又對自由過于留戀。終其一生,趙儷生都在革命與自由之間搖擺拉鋸。
“七七事變”后,趙儷生參加了抗日戰(zhàn)爭,并一度去了延安。這一時期,他利用兩位叔父都是民主人士的優(yōu)勢,與國民黨展開文化斗爭?？箲?zhàn)勝利之后,傾向共產(chǎn)黨的趙儷生在華北大學教書。在這期間,趙儷生與成仿吾曾發(fā)生齟齬,從中很可以看出趙儷生的個性。
當時,北平即將和平解放,中宣部副部長周揚傳達中央命令,要求華北大學接管中專院校和文化部門的任務(wù),并對此組織討論。討論地點設(shè)在了吳玉章校長的大廳里,群賢畢至,討論熱烈。
在關(guān)于北平各大專院校教師都要到軍管會的文管會報到并辦理登記的問題上,出現(xiàn)了很大分歧。有人主張,不管年齡老少,全要親自前來報到；有人覺得不太實際,還舉眼睛看不清楚的陳寅恪為例,建議身體不好的可由家屬、朋友代替報到。
這時,時任副校長的成仿吾操著湖南口音聲音豁亮地說:“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到無產(chǎn)階級領(lǐng)導的革命機關(guān)來報到,來辦理登記,一定要親自來,本人來,不得由別人代替,因為……這是個態(tài)度問題!”成仿吾的這句話,讓趙儷生非常生氣。他覺得成仿吾的所作所為,完全是把自己當做征服者,把知識分子當做被征服者,進而要求他們出來迎降臣服。
聽不下去的趙儷生發(fā)言了,他以十月革命后列寧優(yōu)待俄國的知識分子的往事做例證,指出當時的俄國知識分子比中國的知識分子囂張得多。在面對知識分子的謾罵時,列寧不但不同他吵同他罵,反而帶著東西去看望他們,等其回心轉(zhuǎn)意,為蘇維埃共和國工作。趙儷生說,這值得我們大家學習。還特別提高嗓音說:“特別值得成校長學習?！鳖D時,現(xiàn)場鴉雀無聲。嚴詞批駁了成仿吾的趙儷生很快接到了調(diào)離華北大學的通知。
照理說,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次教訓之后,趙儷生應(yīng)該循規(guī)蹈矩了吧。畢竟,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然而,趙儷生性格中的書生意氣很快再一次發(fā)作了。這一次,他得罪的是郭沫若。
新中國成立后,趙儷生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編譯局,負責編譯工作。當時中國科學院的院長是郭沫若,開院務(wù)會議時,趙儷生親眼看見郭沫若拍著桌子訓斥吳有訓和陶孟和。他回憶說:“吳有火性,不服,跳起腳來同他吵；陶則安安穩(wěn)穩(wěn)地承受這種-,其狀甚慘。”
要知道,吳有訓是民國時期第一流的物理學家,而陶孟和則是民國時期第一流的社會學家。郭沫若的所作所為與成仿吾的行事作風頗為一致。對此事看不慣的趙儷生再次站出來,為吳有訓與陶孟和鳴不平。結(jié)果,趙儷生最終-辭職,要不是艾思奇介紹他去東北師范大學教書,趙儷生就成失業(yè)人員了。再后來,在各種政治運動中,趙儷生總是管不住他的書生意氣,而吃虧的,永遠是他自己。一頂右派的帽子,差一點讓他家破人亡。
趙儷生最好的時光是在他的晚年。改革開放的新時期之后,趙儷生在蘭州大學得到了發(fā)揮的機會。當時的蘭州大學非常尊重他的意見。當年秦暉報考趙儷生的研究生,初試、面試都好。但是秦暉的視力非常不好—先天性青光眼,右眼失明,左眼視神經(jīng)萎縮,裸視力0.2,矯正視力也僅0.7。對此,學校相關(guān)部門有不錄取秦暉的打算。趙儷生知曉后,表態(tài)說:“如不招秦暉,我就一個也不招了……秦暉就是失明,也可以成為又一個陳寅恪?！弊罱K,蘭州大學招了秦暉,而秦暉也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第一流的學者。趙儷生的學術(shù)眼光,不得不讓人佩服。
面對20世紀下半葉的歷史學者趙儷生,我常常在想:倘使學術(shù)環(huán)境更好一些,歷史給這位學者更自由的環(huán)境來發(fā)揮他的天才,趙儷生的學術(shù)成就或許會更高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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